经由不停的思索,对于这些惯用的预测、理性化及贴标签,悉达多清晰地看到了它们的错误。当然,在某种程度上,这些习惯是行得通的——我们的世界似乎是根据这些习惯在运作。当我们人类谈到某个东西真正的确实存在时,会说它是确定、非想象、真实、可证明、不改变而且无条件的。当然,某些东西我们说它会改变。花苞开成一朵花,当它在改变时,我们仍然认为它是一朵真实存在的花。这种成长和改变,是我们对花之本性所具有的固定概念中的一部分。如果这变得恒常不变,我们反而会讶异。因此在这个观点上,我们对改变的预期是不变的。

 

一条河,水在流,永远在变,然而我们仍然称它为河流。如果一年之后我们再度到访,会认为它是同一条河。但它是如何相同的呢?如果我们单独挑出一个面向或特性,这相同性就不成立了。水不同了,地球在银河中转动的位置也不同了,树叶已落,新叶又长出来了——剩下的只是一个相似于我们上次见到的河流表象而已。以“表象”做为“真实”的基础是相当不可靠的。经由简单的分析,就能显示出我们一般对所谓真实的基础,都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况和假设。虽然悉达多也使用一般人定义“真实”时所用的字眼—非想象的、确定的、不改变的、无条件的——但他更精确地使用这些字眼,而非概括性的。在他的观点上,不改变必须意指在所有的方面都不改变,甚至经过彻底的分析后,仍然绝无例外。

 

我们一般人对真实的定义来自于不完整的分析,如果分析带来令人舒服的答案,如果它给了我们所想要的,我们就不再深入了。这真的是个三明治吗?这尝起来像三明治,因此我吃了。分析就停在此处。一个男孩在找寻伴侣,见到一个女孩,她看起来蛮漂亮的,于是他停止分析,就上前接触了。失望因而无法避免。悉达多的分析却持续深入,直到三明治和女孩都只是原子,甚至连原子都无法存在于他的分析中。终究什么都没找到,他于是免除了失望。

 

悉达多发现,要确定某个东西真实存在的唯一办法,就是证明它独立存在,而且不需诠释、不能造作或不会改变。对悉达多而言,我们日常生活上一切似乎能作用的机制,不论是身体的、情感的及概念的,都是由不稳固、不恒常的部分所聚合而成,因此它们随时都在改变。我们可以在惯常的世界中了解这个论点。举例来说,你可以说你在镜中反射的影像不是真实存在的,因为它需要依赖你站在镜子前面才行。如果它是独立地存在,那么你的脸不在镜前时,它也应该存在。类似地,事物要真实或独立地存在,就不能是被造作或被创造的,因为这要依赖制造者。

 

我们看着一个火圈,毫无疑问地能了解它是怎么制造出来的。我们能接受,只要所有的部分都一起正常运作,它就真的是一个火圈……至少在目前是。但是为什么对手里拿着的书或身体躺着的床,我们就不能这样想呢?它看起来像本书,其它人也视它为一本书,它的作用是一本书;但当你分析它时,也可以应用这个“在目前是”的原则。我们生命中的一切觉受都是“在目前是”。事物目前显现出存在,我们就是没有勇气或意志,如此地看待事物。加上由于我们没有以部分看待事物的智能,便将就地视它们为整体。如果孔雀身上的羽毛都被拔光了,它就不再令我们惊叹了。然而,我们并不热切地想降服于这种世界观。这就好像卷曲在床上做好梦,略微地知道自己在做梦,却不想醒来一样。或者像是看到美丽的彩虹,怕它消失而不想走近一般。有醒来的勇气,并且加以检视,就是佛教徒所说的出离心。与一般的信仰相反,佛教的出离不是自我惩罚或禁欲主义。悉达多愿意、而且能够见到我们一切的存在,都只是标签附加在并不真实存在的现象上而已。经由此,他觉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