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果仁巴大师的科判，“破世人共称之他生”中的四个颂词，分别从缘中有果、缘中无果、果是缘、果非缘四个方面观察。昨天第一颂遮破了对方“缘中有果”的观点，下面讲第二颂，破“缘中无果”。

 

壬二（广说）分三：一、观察缘中无果之自性；二、观察果是否为缘之自性；三、彼二之摄义。

 

癸一（观察缘中无果之自性）：

 

对方辩解说：既然缘中有果不合理，那缘中无果应该合理吧？但这种说法也不合理。如颂云：

 

若谓缘无果，而从缘中出，

是果何不从，非缘中而出？

 

如果说缘中没有果，而果却能从缘中出生，那么果法为何不从非缘当中出生呢？

 

中观宗驳曰：如果你们承许在分别各自的缘上都没有果，那为何说从缘当中产生了果呢？比如，在地水火风四大上如果都没有苗芽，为何说从四大当中产生了苗芽呢？如果缘中无果也能生果，那所有非缘也都能生果了，虚空当中也能产生柱子、早点当中也能生出餐具了。这样一来，就会有缘和非缘相同的过失。

 

对方反驳说：缘和非缘并不相同，虽然因缘在分开的时候各自都没有果，但因缘和合之后就会产生果，而非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生果。

 

对于这种观点，中观应成派并没有遮破。不遮破是否意味着因缘和合真能生果呢？并非如此。虽然为了安立名言，中观宗暂时承许这种观点，下至牧童上至班智达，所有人都可以这样承认，但这仅仅是一种假立，因为胜义中因果在内的任何法都没有真正自相，所以因缘和合生果只是一种假相。这种如梦如幻的生与对方所许的实有生完全不同。麦彭仁波切在《入中论释》中云：世人所承认的他生和中观所承许的因缘生果，在本质上有很大区别。

 

癸二（观察果是否为缘之自性）：

 

对方又狡辩道：缘和果并非像柱子和瓶子那样是别别的他体，而是无二无别的一体，缘的本性就是果，果的本性即是缘，就像灰色种子长成绿色苗芽时，虽然形相变了，但本体并没有改变。

 

这里对方持有的是自生观点。数论外道 [ 68 ] 主要承许自生，他们认为二十三谛法是主物变化的假象，实际都是主物的本体。到了一定时候（即神我由于修习少欲，观察诸境过患而起离欲之念，逐渐修习静虑，因而获得了天眼通。以天眼通观察主物时），主物便不好意思，脱离了神我，这时一切变异的二十三种法就会逐渐融入主物中隐没不现，他们把神我脱离二十三种法称之为解脱。

 

[ 68 ] 数论派是一切外道的主派，创派者主要是劫毗罗仙人（淡黄仙人），这一外道将三德平衡的自性主物与神我二者许为胜义，《入行论智慧品》等很多论典中说：数论外道认为有二十五种所知。其中，胜义谛有两种，世俗谛有二十三种。其中主物所变化的一切现象是欺惑性的世俗有法。

 

麦彭仁波切在《中观庄严论释》中说：数论派所承许的主物相当于阿赖耶，神我相当于意识。一旦通过修道而获得禅定眼后再来观看，便会现量照见所有现象的本来面目。数论外道特别精进，他们通过禅定获得智慧眼，最后见到并非主物和神我的所有现象的本来面目。就像人们所认为的，意识当中显现万事万物的形象。因此，麦彭仁波切也说：在所有外道当中，数论外道应该是最好不过的一种宗派，因为它接近唯识宗。由此使诸现象全部融入主物境界中。通过修行认识这些假象以后，一切世俗法逐渐融入外道所承认的主物当中。这样一来便使明知之士的神我与似乎欺骗诱惑的对境一刀两断，不再有任何关联，从而独自逍遥而住，这就是所谓的解脱。有人认为：这种说法跟佛教的说法是不是相同啊？一切世俗谛都是假的。通过修持，对这种假象的本体获得认知之后，一切假象全部融入主物，最后现前自我的逍遥自在。这是不是已经获得了佛教所谓的成就呢？其实有很大差别。因为数论派承认“主物”是实有存在的，而佛教徒完全是在无我的基础上进行抉择，无论如何观察，所谓的“我”根本不可能成立。显宗、密宗，包括大圆满当中，虽然有“普贤如来”“自我本净”等诸如此类的法语，但实际上，这些全部是建立在“无我”的基础上。因此，二者之间存在非常大的差别。

 

但这种自生说法并不合理，下面第三个颂词即对这种“果是缘”的观点进行破斥。

 

若果从缘生，是缘无自性。

从无自性生，何得从缘生？

 

藏文译本颂词：

 

若果是缘性，诸缘非自性，

从无自性生，岂得缘自性？

 

认为果就是缘的本性不合理，因为诸缘没有自性，从无自性的缘当中如何产生果呢？果又岂能得到缘的自性呢？

 

中观宗驳曰：“果是缘”的观点不合理，假如缘有真正的自性，说果与缘是一个本体也可以，但详细观察后，缘没有丝毫自性可得，这样说“缘产生了果、果是缘”就根本不合理。

 

比如，无常法 [ 69 ] 如果有真实自性，则可以说从无常当中产生了柱子、柱子是无常。但真正观察时，无常只是人们心中的概念，无任何自性，如同石女儿一样。这样说“无常产生了柱子，柱子是无常”就显然不合理。

 

[ 69 ] 无常：即谓一切有为法生灭迁流而不常住，一切有为法皆由因缘而生，依生、住、异、灭四相，于刹那间生灭，而为本无今有、今有后无，故总称无常；《大智度论》举出二种无常：（一）念念无常，指一切有为法之刹那生灭；（二）相续无常，指相续之法坏灭，如人寿命尽时则死灭。

 

又如，如果毛线的本体真正成立，说氆氇就是毛线，两者的本体无二无别也可以。但毛线的本体并不成立，因为毛线是由很多细毛组成，每根细毛是由东南西北不同方向的诸多微尘组成，每个微尘又是由无数极微组成，观察到最后，极微没有丝毫真正的本体 [ 70 ]。可见，毛线只是一种虚幻的显现，并不真实存在。毛线不是在我们观察的时候才不存在，而是自始至终从未存在过，认为其存在只是我们的错乱分别。既然毛线不存在，氆氇与毛线一味一体的概念就不能成立，就像不能说空中的花园与空中的鲜花一味一体、无二无别一样。

 

[ 70 ] 此处可用离一多因来观察：离一多因是观察一切诸法本体的中观因。如果万法实有，其本体要么是一，要么是多，除了一和多之外没有其他实有的方式，所以通过离一多即可破对万法的实执。因为“多”是由“一”组成，所以首先破一，一破掉后多就不能成立。比如，柱子是由很多微尘组成，微尘分到最小就是极微，此最小微尘是否是实有的“一”呢？通过六尘绕中尘的方式，即让中间的微尘被其他六个相同体积的微尘围绕，然后看中间的微尘有没有趋向于六个方面的接触点，如果有朝东、朝西、朝南、朝北、朝上、朝下的接触点，就说明中间这个极微还可以再分，并不是所谓的“一”；如果没有朝向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，就说明微尘与微尘之间可以互相进入，这样六尘就变成了一个微尘，根本无法组成色法。所以最后，所谓实有一体的最小微尘根本不存在，既然一不存在，多也不可能存在，离开了一和多，就说明此法没有自性。

 

若想成立真正的因果关系，一方面，时间一定要有前后差别（前因后果），另一方面，两者都要有自相，这种自相必须能独立自主地存在，即使通过胜义观察也不能被遮破。然而，因和果都不具这样的自相，所以对方所许的“因生果、果是因”不可能真正成立，就像不能说“石女儿生了儿子、这个儿子就是石女儿”一样。

 

癸三（彼二之摄义）：

 

对方仍然固执己见，认为缘必定会生果，否则会有毁坏世间因果规律的过失，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缘和果之间只能以有、无、是（一体）、非（异体）这四种方式存在。前三种已被中观宗遮破了，因此他们认为，缘和果应该是以第四种“非”的方式存在，即果不是缘，果和缘是分开的他体。但这种观点同样不合理，如颂云：

 

果不从缘生，不从非缘生。

以果无有故，缘非缘亦无。

 

藏文译本颂词：

 

故缘非自性，非缘性成果，

非有中无果，非缘岂成缘？

 

因为缘没有自性，故不能生果，缘和果也无法成立他体；非缘自性成立且能生果的情况更不会有，因为如果缘中都没有他体的果，非缘岂能成为缘而有他体的果呢？

 

◎缘无自性，故“果非缘”不成立

 

中观宗驳曰：“故缘非自性”假如缘和果存在真正的自性，则可以说这是因、那是果，两者是他体，然而缘和果没有任何自性，这样两者他体（果非缘）的说法就不可能成立。

 

《中论释》中引用了《百论》的教证“氆氇自因成，因自他法成，其本体不成，岂由他生成？”[ 71 ] 说明了因和果的本体都不成立，故不能成为他体，由此他生就不能成立。

 

[ 71 ] 《中观四百论》第十四品中有类似的偈颂：“若瓶由因生，因复从他成，自体尚不成，如何能生他。”

 

◎缘无生，非缘更如是

 

对方辩白道：缘在未生果之前属于非缘，非缘和果法是他体，非缘虽然最初不是果法的缘，但后来可以变成缘，因此，果法应该是从他体的非缘中产生。

 

中观宗驳曰：这种说法更不合理，既然缘因为无自性，故无法产生他体的果，那么“非缘性成果，非有”，非缘同样无自性，怎么可能产生他体果呢？这种情况更不会有。再者，“中无果，非缘岂成缘？”既然缘中都没有他体的果，那非缘岂能变成缘而有他体的果呢？就像毛线（缘）当中都没有氆氇，茅草（非缘）怎么可能变成缘而有氆氇呢？可见你们的说法完全不合理。

 

◎缘、非缘皆是假立

 

对方辩解说：如果缘和非缘真像你们所说的没有自性，为什么很多佛经都对因果做过安立？你们不也常说“非缘不能生果，因缘可以生果”吗？

 

答曰：虽然佛经中安立过缘和非缘的概念，宗喀巴大师在《理证海》中也说过“芝麻是芝麻油的因缘，细沙是芝麻油的非缘”，但这些只是在安立名言，并非意指因缘和非缘实有存在。

 

并且，从果法不存在，也可推知缘和非缘自性不成立。比如，假如氆氇（果）的本性真实存在，则与之观待而成立的缘——毛线，以及非缘——茅草等也可以有存在的机会。但真正观察果法时（可以用刚才破因本体的方式观察），就会失望地发现，果法没有毫许可堪忍的本体。既然如此，观待果法而成立的缘和非缘，就如石女儿一样没有任何存在的可能性。

 

世间万法都是由众生的分别念造作而成。正如清辩论师在《般若灯论》中引用教证所说：“世间因缘悉如是，但彼凡夫妄分别。”意思是，凡夫人因为具有妄执分别，故认为这是果法，那是因法，但其实世间所有的因缘都非真实存在。

 

◎二谛中的因果观

 

既然因和缘都不存在，那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的观点是否也一概破除呢？胜义中需要破，名言中不能破。在名言当中，在我们的能取所取尚未消于法界之前，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等一切因果都无欺地存在。所以，这里破斥的并非名言中的因果，而是实相中的因果。

 

关于这一点，宗喀巴大师曾说过：学过宗派的人执著“善有善报，恶有恶报”的名言因果正见；未学过宗派的人，耽执种子生庄稼这样的因果。虽然这些在名言中暂时可以承许，但从佛陀第二转法轮的究竟实义讲，无论对因果还是对其他任何法的执著，都要彻底破除，因为万法无有任何自性，皆为远离四边的空性。世人对因和缘的执著根深蒂固，所以龙猛菩萨在第一品就直接遮破了因缘生果。

 

◎无生的究竟密意

 

如果再深入分析，就会明白，佛陀第二转法轮最究竟的密意即是万法无生，因为遮破了生，也就遮破了由生衍生出来的一切万法。《显句论》中引用了《入楞伽经》[ 72 ] 的教证说：“自他及俱皆不生故”，意即万法皆空，因为自他一切万法究竟义中无生之故。

 

[ 72 ]《入楞伽经》：北魏菩提流支译，全称《楞伽阿跋多罗宝经》，亦称《楞伽经》（南宋求那跋陀罗译）；《大乘入楞伽经》（唐朝实叉难陀译），由于求那跋陀罗翻译的《楞伽经》最早，更接近原始义，因此流传广影响大。此经是印度中期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之一，因其思想以“五法”“三自性”“八识”“二无我”为中心，又涉及“三界唯心”“唯识”“种性”“禅定”“涅槃”“顿悟”等重要思想，所以被视为唯识学的基础，其中谈到的种性论，指出一阐提的人可弃恶从善的学说，对后来中国佛性论影响深远。禅宗初祖菩提达摩曾以《楞伽经》作为印心之法授与神光慧可。研修此经者，世称“楞伽师”，是为禅宗的先驱。

 

◎《无畏论》中的破法

 

按照《无畏论》的解释，缘要想生果，首先一定要能自生，因为只有能生自才能生他，但能自生的缘并不存在。比如，氆氇的缘——毛线，要依靠一根根细毛，细毛要依靠一颗颗微尘……最后可知，缘完全依靠他法组成，没有任何自性，故而不可能自生。既然缘不能自生，自然也无法生他（果）；如果缘都不能生果，非缘更无法生果。既然没有果法，与之观待的缘和非缘也不能成立。

 

诸位论师对《中论》颂词的理解和抉择方式有时会有不同，大家要学会分析，最好能把自己的理解与论师们的解释进行对照，这样有助于更深入地领会。对清辩论师的《般若灯论》等注疏一定要重视。

 

总而言之，因为缘和果没有自性，故“果非缘（因果为他体）、缘或非缘中能生果”等观点没有任何成立的基础。

 

◎远离四边的宗义

 

至此第一品《观因缘品》的所有颂词已经讲完了，本品主要宣讲了因缘为空的道理。本品抉择的并非因缘仅仅不存在这样的单空，其真正的内涵是：因缘在名言中是一种假立的显现，在胜义中是远离一切戏论的大空性。表面上看，它只破了“有”的一边——推出万法不存在，但实际并非如此，就像中观应成派不共四大因所推证的那样，它已遮破了所有边——不是有、不是无、不是有无二俱，也不是非有非无。远离四边才是《中论》的究竟宗义。

 

已二（以教证总结）：

 

在每一品即将结束的时候，很多著疏都会引用一些教证进行说明。

 

经云：“若诸缘起彼无起，彼起自体不可得，若缘自在说彼空，解空名为不放逸。若人知无一物起，亦复知无一物灭，彼非有故亦非无，见彼世间悉空寂。本来寂静无诸起，自性如是已涅槃，能为依怙转法轮，说诸法空开示彼。有无不起俱亦非，非有非无无起处，世间因缘悉如是，但彼凡夫妄分别。常无起法是如来，彼一切法如善逝。”

 

《般若波罗蜜经》云：“文殊师利如是应知，彼一切法不起不灭，名为如来。”

 

《梵王请问经》云：“彼处一切爱灭尽故彼名无起，彼若无起，彼即菩提。世间颠倒，虚妄起着；第一义中，佛不出世，亦不涅槃，从本已来，无起灭故。”“已解彼诸阴，无起亦无灭，虽行彼世间，世法不能染。”

 

《龙王请问经》云：“何法仗因，彼者仗缘；何法仗缘，彼者不生；何者不生，彼者空性；何者空性，彼者无相；何者无相，彼者无愿；何者无愿，彼者寂灭。”

 

◎寄语

 

加上前面两个顶礼句，本品共有十六个颂词。希望大家不仅能解释、分析每一颂的意思，也能通达整品的内容，同时也要学会总结，比如，学完本品后有什么感想？在破因缘的过程中，对空性有何感悟？对自己的修行有什么启发？等等。如果学每一品时都能这样下功夫，《中论》在你的相续中就会烙下深刻的印记，这样对你一生的修行都会极有帮助！

 

大家学法时一定要专注，如果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地讲，你们只是心不在焉地听一听，那只是种下一点善根而已。大家来此的目的是什么？就是要求法、要解脱，而修学般若空性是获得解脱不可或缺的一种法门。对于这个问题大家一定要清楚。

 

个别堪布堪姆在学习方面好像并没有太强调，特别慈悲地随顺道友，“好好好，不看书也可以，睡觉也可以，只要心里舒服都可以……”这样随顺是不行的，还是要抓道友们的闻思。大家也不要太放逸自己了，如果真的不喜欢闻思修行，那还不如回大城市去享受现代生活，在喇荣沟里除了享受佛法的甘露以外，也没有其他可享受的。如果还是愿意留在这里闻思修行，希望你们一定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好，将精力主要放在学修上。

 

 

《中观根本慧论》之第一观因缘品终